1/08/2007

 

第六章.孤舟百戰久低昂





誰也沒法想像,輝煌瑰麗的紫禁城深處,竟有如此一座怪異的建築。

一座黑得徹底的樓房:漆黑的磚墻,漆黑的瓦椽,漆黑的門戶。甚至糊在窗上的紙亦是墨黑色的。正門頂上無牌匾題字,完全看不出這所兩層樓房在禁宮中的功用和地位。

樓房五丈內,人踪渺然,鴉雀無聲,一片死寂。

樓房本身亦彷彿透著「死」的氣息。



一名怪里怪氣的紅臉太監,坐在這座「黑房」內堂一張酸枝大椅上,在猛力吸著鼻煙。身後有兩個小太監在努力替他捏骨搥背,狀甚殷勤,彷彿侍奉稍有差池,便必有殺身之禍。

三人胸前俱掛著一片形狀奇特的玄黑鐵牌。

那名大太監怪眉緊皺,似乎等得很不耐煩。

「李公公,抱歉讓您久等了。」

一把洪渾凌厲的語聲自堂後傳來,催得那大太監渾身發麻。

一身黑衣的向保步出,身後三名同樣雄壯慓悍的黑衣大漢跟隨。四人胸口亦掛有那片一式一樣的黑鐵牌。

沒有這小小一面鐵令牌,絕對無人能在這座「黑房」出入──即使是向保。

那太監李公公知道:向保身後三人便是著名的「影子」。

──「影子」是皇宮中人對大內密探的匿稱。

向保在李公公對面坐下。「老佛爺聖體無恙?」

「當然……嘻嘻,大人有心嘍。」李公公怪笑道:「客套話不說了。大人,老佛爺所諭……」

向保忙道:「老佛爺下達的任務,下官自然全力查辦。下官最近得知,那干謀反逆匪當中,竟又出了一名厲害角色!」

「哦?」

「李公公可知近日武林中的頭號大事?」

「唔……是否那王五又幹了什麼好事?……噢,我記起來了,最近天津霍家好像出了個年青好手……」

「那都不是。眼底下京師內,最近冒起了一名三十出頭的高手,姓佟名潛,一手搞出了一所名叫『武勇學會』的可疑組織。戰績是:曾於恭親王府『演武大會』上與步淵亭戰成平手,因而名噪京城。」

李公公猜錯了,不免顯得孤陋寡聞,便乘耭笑道:「是麼?那麼『京師四嶽』也算不了什麼……呵呵,對不起,大人,我不是說您……」

向保面色一沉,嘿嘿強笑,一雙兇目牢盯李公公。

李公公隨即一懍。他深知向保是個真正可怕的人物,雖是官職不高,但一身武藝確是石破天驚,從無敵手,加上其心狠手辣的霹靂手段,早甚得太后器重,委之入主這個「大內密營」,統率二百多名藝業驚人的大內高手,實力絕對不小。

另方面,向保在滄州當捕頭的年頭,其狠辣手段曾震懾當地黑道綠林,當年便至少有十名劇盜高手因而神秘失踪,據說是懾於其威而逃逸。但另有傳聞,向保曾生擒這干黑道凶人,卻俱饒而縱之,教他們都心悅誠服,皆與向保結為異姓兄弟,甘願隱姓追隨,隱伏在江湖中招兵買馬。因此,向保所能動員之黑道力量,亦是不可低估。

李公公雖是慈禧跟前的大紅人,亦不欲犯著這個在朝在野俱具實力的凶星,便陪笑道:「大人神通廣大,必已查出這個姓佟的和那些謀反匪人有何關係。」

向保板著臉道:「此人於京城內開設的『武勇學會』,最近廣招弟子門生,又收攬不少京中武師,明顯有吸納武林道上力量的野心。何況下官查知這個佟潛跟逆黨首領之一譚嗣同乃莫逆之交,而譚嗣同的一名小師弟亦寄居在『武勇學會』之內。」

「嘿……那個譚嗣同!」

「另外有一批在京儒士,還有朝廷命官──」

「噢,大人,這方面可不必閣下操心了。大人也知道,老佛爺聖諭,只著向大人專注對付江湖道上的謀反力量,所以嘛,朝廷內部的事……」

向保心頭大怒:這老閹宦分明是指自己越權!可是他既抬出了「老佛爺」,也就不便發作了。

李公公亦不敢多頂撞向保,連忙又安撫道:「大人既是當今江湖霸者,必有明策對付這干人。」

「下官曾多次親身跟蹤那佟潛,又打探過當日他跟步淵亭交手的情形,測知他雖拳腿刀槍樣樣精通,但實以輕功、腿功及點穴手法最為精純。好幾次下官不是仗著在滄州時練就的追捕功夫,早已給他以驚人輕功甩掉了。」

「那又如何?……」

「李公公有所不知:當今京城另一高手『鬼拳』古辟風,現正在眾多王公貝勒間左右逢源。此人五年前初抵京城時,下官曾二次目睹他跟人交手的過程。」向保略一頓,又道:「此人之武技專長,尤其輕功身法方面,竟跟潛的身手有七成以上相似!以下官斷定,二人必有淵源。何況他們先後抵京,甚可能另有圖謀。」

「那麼……」

「下官有一方法,可教他們二人的關係暴露,無所遁形;假如兩人真的互不相識,亦可就此除去佟潛,削弱叛逆的力量,而不費咱們吹灰之力。」

「那是什麼方法?……」

「這得要借助公公跟貝勒爺們的關係了……」

「哦?……」

向保走到大堂中央,負手背向李公公道:「殲滅敵人最好的方法,就是讓他們自己之間也變成敵人。」



佟潛沒想到,步入「武勇學會」大廰時,第一個看見的人便是譚嗣同。

「壯飛兄!」佟潛喜形於色,馬上上前與譚嗣同抱臂問好。

「佟兄,別來無恙?」譚嗣同發問時卻是神色疲困。

「啊,壯飛,看你那風塵僕僕的模樣……」

「又哪有空竭息呢……天下有志之士,莫不為變革圖強而奔走,復生何敢讓人?我此來也只是看望一下佟兄這兒的情況,刻下便要回湘,籌辦開設長沙『時務學堂』的事宜。」

「壯飛不用勞心,此處情況尚好。我卻擔心壯飛身先士卒倡行變革,頗是危險……實在應該把九斤留在你身邊,以策安全。」

「不必了。我尚可照顧自己。何況九斤為人沉靜,是不願意跟我浪蕩風塵的……他不雖能言,我自明白他的心意。他在這裡可還有點兒用吧?」

「咱們正缺了他這種人材!歐陽老師所傳的醫術實是出神入化,看看小宇,早前傷了右肩,給九斤一治,現在也轉動自如了!對了,九斤呢?……小宇──」佟潛看看廰內,方發覺路小宇和一眾弟子、武師之間,尚站著一個陌生人。「這位是……」

路小宇忙道:「這位宋先生,剛才救來了一位身受重創的大叔,正在內堂讓九斤哥治理。」

「在下四川宋大手,拜見佟師父。」

佟潛忙拱手回禮,順道打量一番眼前這漢子:高瘦個子,四肢修長,身穿平凡不過的布衣,一張臉七分像猿猴,長得醜陋非常,雙眼卻是神采不凡。再看其雙手,果是人如其名,一雙肉掌異常長大,掌身薄而平整。

「譚某多謝宋兄。」譚嗣同亦抱拳向宋大手稱謝,眾人大感不解。

「剛才譚某入內察看過傷者,方知宋兄所救的,正是譚某故人知己。」
眾人這才恍然。

宋大手回禮道:「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湖南譚先生吧?宋某實在仰慕已久!」他又轉頭向佟潛道:「佟師父,可否借一處地方,跟閣下與譚先生說幾句話?」



書房大門掩上。三人圍坐。

「宋兄……」佟潛忍不住問道。

宋大手不語,只是雙手合攏,十指怪異地扭纏在一起,合成了一個古怪的結印。

「啊!」佟潛恍然。「原來宋兄是『哥老會』的兄弟!」

宋大手一笑點頭。譚嗣同亦舒了一口氣。

佟潛卻心頭一懍,心想「哥老會」確不簡單:剛剛才跟他們直隸分舵的人面談完畢回來,此刻已有人馬派到。

「佟師父,在下近日方從四川急趕而來,正是奉了直隸分舵的密令,到來作『武勇學會』與分舵間的連絡人。佟師父已是京中名人,不便親自奔走。在下面孔較生,行走出入自然方便一點兒。」

譚嗣同也道:「是的,佟兄,壯飛此次入京,正是得知一事:后黨中人對咱們的行動已有警覺,更已派上大內密探監視你。所以我特來告知你一切小心。我也是秘密乘夜入京,以免更增加你的嫌疑。」

宋大手又道:「宋某剛入京師,即奉分舵舵主之命出外視察,看見佟師父方才在街上經過,並發覺閣下正被人跟蹤。宋某知悉,佟師父今天要到分舵一行,故宋某亦想助閣下擺脫對方。不料那名跟蹤者殺氣極之凌厲,宋某恐非其敵手,故此只能一直遠遠吊著,直至後來,那位譚兄故友殺出,才截下了那殺星,讓佟師父安然擺脫。」

佟潛至此恍然。

宋大手又說:「可借那位仁兄未能手誅那凶星,反失手傷在其爪下……」

「啊!」譚嗣同脫口驚呼。

「怎麼了?」佟、宋二人異口同聲問道。

「我還估道他是寡不敵眾才失手受創,未想對手只有一人……」

「那位是……」佟潛心頭似有所悟。

「他便是譚某生死之交,外號『京師大俠』的王五兄!」

佟、宋二人大吃一驚。尤其是宋大手,造夢也沒想到自己親手救下了名動九州的大刀王五!

佟潛更是悚然──

「那麼……那個跟蹤佟某、殺傷王五兄的人,必是當今大內第一高手向保無疑!」



月影朦朧。疏落的月光透現稀雲之間,灑落京城大地。

佟潛站在後院,負手觀天,眉宇間神色凝重。

──潛兒,記著。日後行走江湖,務必留神兩派武功:「太極門」和「落鷹派」。

絕跡江湖近百年的歹毒邪派「淮北落鷹派」的爪功痕印,在大刀王五的胸膛上重現。

──沒錯,師父。步淵亭得的若是太極正宗真傳,恐怕我當日已伏屍黃土三尺之下了。

他又憶起那長髮披肩的落寞身影。

──師父……

「佟兄。」是譚嗣同的聲音。

「壯飛,太可怕了。我剛看過王五兄的創口。很可能就是『落鷹震天手』。」

「佟兄……向保……」

「壯飛兄毋用擔心!」佟潛苦笑道:「若此人真的阻礙大業,正邪必要一決,我必與王五兄聯手,肅清障礙,誓死把這門邪功埋葬!」

「唔!」譚嗣同豪氣頓生:「佟兄,前路遙遙,我總覺歲月逼人……譚某早決心以身殉道,即使與后黨為敵亦不懼!得佟兄、王五兄等豪傑之士襄助,讓我信心更增!」

「你要走了?」

「嗯……明早。」譚嗣同遠眺京師城樓,傲然道:「可是有一天,我必回來──帶著維新變革的浩蕩潮流回來!」



盛夏匆匆趕來。

「武勇學會」演武大廰上,汗水如雨揮灑。

十多名弟子辮子纏頭,精赤上身,在九斤、莫二弟、文浩天等數名武師的指導下演練拳式。

後院裡,路小宇跟袁式豐在七、八名弟子前示範折刀。木刀的碰撞聲,驅走暑午那懶洋洋的氣息。

書房內,兩位文士正在對十二名弟子講經論學。佟潛亦在旁聽,間中把文士所講的哲理融匯進武學之道來解釋,十二名弟子皆聽得津津有味。

然後他們又談到了國事,不斷互相提問和發表議論,談話聲一時激昂如洪鐘,恨不得立時便殺身報國;一時卻又低婉淒清,差些兒便要當場掉淚。

佟潛對這十二名弟子實是滿意之極。每一個人不論武藝、志氣、識見俱已不凡。

他深深感受到年青人那股可敬的衝勁。世界便正要靠他們來改造。

──但若有一天,他們要跟著我去赴……

──雖說國家興亡,匹夫有責,可是他們都是我親手調訓的好弟子、好青年啊,我又怎忍心……

這種矛盾已不只一次剌痛佟潛的心靈──就像他未遇上譚嗣同之時。

──至仁不仁。

──可是真正實踐起來又是多麼痛苦!

──壯飛啊……

一陣拍門聲。

「進來。」

是路小宇。「師父,有人捎來了一封信。好像是挑戰書……」

「唔。」佟潛神色平靜。

這已是意料中事。大刀王五復原後,曾在「武勇學會」講授了一個多月的刀法。這已足夠了。消息一傳出,「武勇學會」的名頭幾乎已被捧上了天。樹大總是要招風的──縱使佟潛已戰得太累。

──可是,誰是那挑戰者?



夜深。一封挑戰書擱在書桌上。

沒有點燈。佟潛在黑暗中默坐。

還有十天。

十天後的午時,就是他跟「鬼拳」古辟風在眾親王貝勒前比武較技的日子。

──「也許有一天,你會是我最可怕的對手。到了那個時候,不要留情。」



十天了。

巳時。

路小宇仰頭看著陰沉的天空。

──也許要下雨吧?

他回頭,驀然看見佟潛自書房內推門而出。

路小宇訝然,他從未見過師父的身影如此疲乏,臉容如此頽唐。

佟潛緊皺濃眉,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愁色重重,臉龐長滿虯髯。

「小宇,咱們走。」



城東一片人踪渺渺的廢墟。

卻是古辟風堅決挑選的決鬥場。

古辟風仍是長髮披面,身穿赤紅寬長袍,雙掌攏在袖內,盤膝坐於廢墟中央。

廢墟一旁臨時搭起的一個布棚內,坐著十數位已等得不耐煩的王公貝勒。棚外停著三十多匹馬,數十名護衛侍從分站露天處。

這十多位觀戰的貝勒,已是當今皇族中年青俊彥的代表人物,是朝廷中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。

古辟風能成為他們共同尊崇的拳師教習,已是武林中夢寐以求的地位。

名利,得到以後,任誰也無法割捨。

高傲如古辟風亦不能。

──更何況,他曾經失去……

──更何況,他作出了這樣大的犧牲:改名換姓,自毀臉容……

布棚內一張木桌上,放著一個早已停止流動沙漏時計。午時已過。



路小宇從未見過師父走得這樣慢。

就似那條路忽然變得太長。

長得花一生也走不完。



天更陰沉之際,古辟風霍然站起。

眾王爺精神一振。

果然。

一高一矮的身影遠遠從西邊小路上出現。



二人木無表情對峙。

「師父……」路小宇還未走開,卻又想不到要說些什麼。

「小宇,躲開吧。」

路小宇愕然。

「你只要記著:我若死了,別為我報仇。」

「為什麼──」

佟潛把路小宇一掌推開。

「師父……」

古辟風的目光在長髮後閃動。

佟潛苦笑。

古辟風輕聲道:「我說過的話,你還記得嗎?」

佟潛點頭。

「好。來吧。」



「來吧。」在壯闊的山東半島岩岸上,嚴厲的語音和應浪濤拍岸。

九歲的佟潛擦去臉上一抹血污,狠狠咬牙,再次飛身攻向恩師的懷抱。



跪地的佟潛抹去鼻上的鮮血。

古辟風氣勢森然地站在他七尺前。

──你幹什麼?

──你想死嗎?



僅僅以足踝勾掛在岸岩邊緣上的佟潛在痛哭,在驚叫。

「太陽下山前,別想要上來。」恩師冷冷地說:「不想死便要挺下去。」

犯罪者的黥紋剌青,在恩師的額上和兩頰顫動。



佟潛已是昏頭轉向。他的頭臉中六腿。

眾王公貝勒興味索然。

古辟風的長髮全披到了後頭,露出了一張刀痕縱橫猙獰無比的無鼻鬼面。

一雙鬼目凶光閃爍。



「潛兒,從這兒直航而去就是東瀛倭國,正是我們中國的心腹大敵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東瀛以武治國,講武習劍之家十步一戶;他們都崇信所謂的『武士道』──一種不畏死亡,卻以壯烈之死為榮的精神。這樣的對手不是太可惜了嗎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可嘆我國武人,卻喪失了這種不惜赴死的峻烈精神……潛兒,記著,生為武者,死也要死得像個武者!



好,潛,我讓你死得像個武者!

古辟風迅如閃電般躍上半空。

佟潛仰首,看見了那即將降臨的雷霆一擊!

──師父真的要殺我?

「轟」地一聲,古辟風右足踏破土地,泥沙四濺!

佟潛伏在四尺外一幢矮牆上。

──師父真的要殺我!

古辟風狂號一聲,前衝數步,騰身躍起,半空旋身一記「虎尾腳」蹴向佟潛胸口!

矮牆轟然應腿倒塌!

佟潛閃身在一株枯樹後。

──師父真的要殺我!

漫天灰塵如霧。

灰霧中紅影暴現!

佟潛緊握雙拳。

──師父!

一身赤衣的古辟風踢出一記猛龍般的「飛身横蹬穿心腿」!

佟潛從枯樹後躍出、旋身,右腿自內向外探出,以「轉身擺蓮腳」迎擊!

兩腿相交,爆出沉響!

──好,潛兒!

──師父!

古辟風笑。

佟潛怒!

佟潛沉身著地,算準了古辟風落地之處,預先以一招「掃堂腿」迎擊!

眼見古辟風在半空已無處借力,他卻神奇地蹴出一腳,右腿竟平空伸長了四寸之多,蹬在旁邊那枯樹上,借力往橫翻騰而出!

佟潛雙目急追古辟風的身影。卻見紅影翻到了一堵殘牆前,又急速反彈著地,旋又斜斜往上昇起,挾著這股三角形反射的強猛衝力,從右斜方反擊而來!

佟潛看也不看,倒身飛退,閃到了剛才那株枯樹左側,伸出右手反勾樹身,身軀隨即火速沿樹幹急轉半圈,剎那間自枯樹右側反襲而出!

古辟風尚未出招已遭反攻,心頭一懍,急急沉身,雙足著地,身子斗轉,右腿以後跟倒勾蹴出,以「反勾腳」截擊佟潛來勢!

佟潛在半空中未發招,已見古辟風的身影著地變招反攻,急忙止住去勢,仰首閃過古辟風勾來的一腿!

古辟風勾腿掠過,竟不著地,復又逆向反彈而出,正是路小宇半年前力挫單達成的那一式「勾彈腿」!

路小宇不禁吃驚!

──這豈非正是師父的秘傳……

佟潛卻似未卜先知,並沒中計,反而沉馬仆步,閃去彈腿,順勢連消帶打,伏地再施「掃堂腿」!

古辟風當年親創此「反勾彈腿」,固知下盤是此招弱點,一見佟潛身形下沉,早已單足躍身後翻,遠遠立定。

佟潛化雙掌為虎爪,半跪地上,成一「伏虎勢」樁步。

古辟風左足在前虛懸,右足後坐踏實,雙掌大開。一個外虛內實的吊步架式。

佟潛虎目中閃出了鬥志,方才的頹唐早已一掃而空。

古辟風滿意地笑。

一眾王公貝勒為剛才一輪快來快去的飛身搏鬥懾住了,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。他們也是今天才首次得見古辟風的真正實力。

路小宇只覺師父又恢復從前的氣勢風采了,跟剛才愁色滿臉的模樣相比,彷彿換了另一個人般。

真正的生死相搏,使佟潛化為了一頭充滿殺氣的老虎,求生的戰志滿全身,驅去了一切妄想痴念,燃燒所有的經絡和血脈。

古辟風不再笑了。

平生第一個使他感受到「畏懼」為何物的對手,終於出現在眼前了。



十二歲的佟潛傲立在高崖上,俯視大海,向他的恩師說:「師父,總有一天,我要鍛練得比這片海更大更強!」


──好!潛,不要留情!眼也不眨地把我擊殺在面前吧!

古辟風咆吼。

他再次躍昇半空,矯如九天赤龍,從高空飛撲而下。

佟潛峙伏如山岩上的黑虎,仰首待敵。

龍爭虎鬥再度展開!

空中的古辟風踹下疾如閃電流星、力足開碑裂石的一腳!

佟潛全神盯視迎頭壓下的腳掌,忽地一記虎爪往上急托,爪尖點向古辟風足底「湧泉穴」!

──擊敗步淵亭的「點穴」!

古辟風卻似足底長眼,腿子收得比出擊時更快,腰身一縮,上身前翻,腰腹一挺,頭下腳上,雙手戟指合點佟潛頭側左右「太陽穴」!

佟潛忙低首閃過,右虎爪架去古辟風雙指,左手伸拇指按擊古辟風右肩頸的「肩中俞穴」!

古辟風冷笑,心底早料有此一著,身體便順勢翻落到佟潛背後,一記柳葉掌插擊佟潛後頸「大椎穴」!

佟潛背向對手,本是凶險萬分,他卻又似早有計算,變右掌為鶴咀勾手,頭也不回便沉身向後點擊,閃過古辟風插掌同時,勾手指尖準確無比地啄向古辟風胸口「膻中要穴」!

古辟風大驚!

──怎麼他算得比我還要多,比我還要準?

古辟風唯有勉力沉一記「十字手」,以雙手交叉消去佟潛的勾手,不料佟潛此式竟是虛招──

──背著我也敢使虛招?好膽色!好算謀!

佟潛業已趁機轉身,正面迎敵,一口氣打出虎爪七式,連環急攻古辟風身體上下七處要穴!

古辟風對這「虎爪功」的招術熟識不過,想也不用多想,,隨手間已把七爪化去。

佟潛一懍。

──忘記了對手是師父!

古辟風在撥架來爪之間,乘勢伸指點擊佟潛雙臂上的穴道!

佟潛不退反進,雙臂翻轉起伏,一面避開古辟風的點穴,一面反攻對方雙臂!

四條手臂便如怒蛟般交纏翻騰,一時你險些拿住我腕口「大陵穴」,一時我差點以鳳眼拳擊中你手肘的「曲池穴」,一瞬間四臂二十指相交相分,已互攻超過二百招點穴奇技!

微末細巧的指掌攻擊,在相距不過分毫的穴道網絡上,交相探尋對方的弱點。綿密的攻與守,連一根幼針也插不進。



恩師臨行前,向十三歲的佟潛說:「潛兒,這是為師送給你的信物,好好保存。」

佟潛接過一個卷軸,張開一看,是一幅畫功精緻的人體經穴圖。



二十指翻飛。

勝負未分。

古辟風額已冒汗。

──好!不論指速、準繩俱不在我之下!

──可惜啊。潛,還有這一招,無法傳給你……你死吧。

古辟風閉目。

一絲不祥氣息掠過佟潛心頭。

──師父,是什麼……

此刻佟潛正以右肘制住古辟風左掌,左手劍指反點其右腕。卻感覺到右肘有些不對勁,好像多了一樣不應該存在的東西……

──左掌上的第六根小指頭!

──第二十一隻手指!

一股酸麻感覺,自佟潛右肘彎「曲池穴」電速擴散至整個右半身。

他的體勢在剎那間崩潰。

古辟風雙眼暴睜!

──死吧!

左掌轟然深印在佟潛胸膛上!

>>第七章.九州生氣恃風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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